● 于永生
这是一个普通人的梦,却有一种磅礴的力量。
黄骅吴庄子中心校是一座普通的乡村小学,周围十里八村的孩子们都在这个学校读书。近几年来,每到放学前后,孩子们总会看到一个蹒跚的身影缓缓地向学校走来。
那是一位老人。年轻时的劳作已压弯了他的背脊,衰老的腿脚也不得不依靠拐杖来支撑。他一手拄着拐杖,另一手抓着几个塑料袋,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,一步一步蹭到学校门外的垃圾堆前。看见废纸就用拐杖一点点扒拉到一块儿,然后拄着拐杖慢慢坐下,把废纸捡起来放到塑料袋里,再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。如果地上散落着几个矿泉水瓶,他就直接坐在地上往前爬,一个一个捡起来,浑不在意会沾上满身的泥土。孩子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,只是觉得这个老人真可怜,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捡破烂,有的孩子就把整理好的废纸递给他。
这位老人名叫陈长贵,是黄骅市官庄乡西排村的一位普通村民,年已九旬的他有着一个大家庭,6个儿女有务农的,有当老师的,有当医生的,有当海员的,经济条件都不错,也都挺孝顺,老人为什么不颐养天年,而要坚持捡破烂卖钱呢?不仅周围的人不理解,连老人的妻子、儿女也是不解。
最早注意到老人捡破烂的是老人的三儿媳齐淑娥,她就在吴庄子中心校当老师。一开始,看见老公爹捡破烂,她就过去往家里劝,然而今天劝了明天来,明天劝了后天来,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。有时听到同事们偷偷议论这件事,她也觉得脸上挂不住,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丈夫,让他劝劝老人别再捡破烂了。这天晚上,老人的三儿子陈忠峰找到父亲,就说:“老了、老了,怎么想起捡破烂了,你说是缺你吃啊还是缺你穿啊?让人家看见多寒碜!别再拾了,要是缺钱我给你!”老人正在吃晚饭,一开始不言语,后来把碗一推,干脆饭也不吃了,父子俩闹了个不欢而散,到了第二天老人还照捡不误。
家人们反对老人捡垃圾,一方面是觉得不光彩,怕别人说闲话,最担心的是他的身体,毕竟是九十岁的人了,腿脚又不好,万一有个闪失咋办。果不其然,有一年春天的一天,坑塘里的冰刚刚融化,这天很晚了,老人还没有回来,一家人到处找也找不到他,直到晚上,才有村民发现老人陷在泥坑里上不来了。家人赶紧跑过去,用手电一照可不是,老人趴在水边上,旁边放着个盛满废纸的塑料袋,还有两个矿泉水瓶子,原来他是想用拐杖捞水里的瓶子踩滑了,陷到泥里怎么也挣扎不上来。陈忠峰下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背上来,老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,一只手搂着儿子的脖子,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拎着那个塑料袋。回到家后,家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他一顿,闹得老人连饭都不吃就睡下了。
后来,老人再拾破烂就躲着家里人,实在躲不开的时候,他就一只手拄着拐杖,一只手把拾来的废品藏到身后,家人也只能装作没看见。天气好的时候,老人把拾来的破烂分类、打包,然后哆哆嗦嗦地推着独轮车到废品收购站去卖,这二三百米的土路很难走,老人推几步就得停一停歇歇脚,每卖一趟都得用半天的功夫。但他从没和家里人提起挣了多少钱,放在哪里。
2013年8月初的一天,老人突然晕倒在地,经过医生诊断是得了心肌梗塞,经过抢救暂时脱离了危险,但老人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。有一天,他见儿女们都在,就吃力地说:“有几件事我要和你们说说,我死以后你们千万别大操大办,越简单越好,你看看村上死个人,请唱戏的,晚上还兴放礼花,又浪费钱还没什么用,你们别给我瞎折腾那个,省下的钱干什么不好!”他又说:“你看咱村上的公路,让车轧得坑坑洼洼。晴天还能看出是条道。要是赶上个下雨,你们分得出哪里是道、哪里是坑吗?你们花钱买点砖垫垫,把学校那儿的道也垫垫,下雨阴天的好让人走个道!”
“再有一个事,”老人最后说,“你看别的村上到咱这儿上学的孩子,那么小,骑着个车子,好几里地远,冬天冻得两个小手直哆嗦,多不容易。我这几年拾破烂攒了一千多块钱,都放在西屋的一个橱子里,在一本书里夹着,你们拿出来给学校的孩子买个本子、买支铅笔吧。”
按照指点,陈忠峰从西屋破柜子里扒拉出那本夹着钱的书,刚一打开书,就有钢镚子哗啦啦掉了一地,这钢镚子就像砸在他的心上,那个疼啊。书里面夹着的除了几张一百元的,净是些五角、一元的,满满地夹了一书。仔细数数,一共是1028.6元。这钱都是怎么来的啊,是老人捡破烂一分一分、一毛一毛攒出来的,是老人一步一步、一点一点蹭出来的,是老人顶着全家甚至全村的不解和嘲笑默默凑出来的。老人心里想的是那些上学的孩子,念的是孩子们上学的不易!看到这些,陈忠峰捧着书大哭起来,家人们也终于明白了老人的一片苦心,为以前对老人的嗔怪、责备感到内疚。
几天以后,老人病情忽然加重去世了,家人遵照他的交代,把钱捐给了学校,办丧事时只放了哀乐,用省下的钱买来砖,给村里填了路、垫了道。